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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解甲
八條看雪

第9章

大渢渡恰如其名,一年四季風聲水聲大作,其聲嘈嘈其勢洶洶,汛期時人站在渡口,彼此說話需得提氣大喊才能聽清。

昏河行至大渢渡渡口時是中上遊的位置,水流速快,本不是渡口的最佳選址,但昏河自此便入關天峽。關天峽峽長百裏兩岸陡峭,再無更好的渡江之處,時間長了,勇猛的霍州人早已習慣了穿梭浪間的驚險刺激,偶有外鄉人為此嗟歎,少不了還要打趣嘲笑一番。

所以肖南回料得沒錯,像如今這般半月未出過船,又逢雨歇,雖然河水依然湍急,但定有大膽船夫準備開船。

有人敢開,便有人敢坐。

她和伯勞趕到渡口的時候,一艘大渡船剛剛離岸消失在霧氣中,碼頭旁就還剩一艘小船,看起來也快要客滿,船夫似乎也不打算坐滿再發船,行色匆匆的樣子。

兩人見狀,連忙牽著馬走上前去。

“船家,怎麼如此匆忙?我瞧這天色到了晌午還能好些,現下霧太大了,會不會有危險?”

那船夫手上不停,嘴上應道:“公子有所不知啊,昨天夜裏有人在渡口劫財來著,聽說都出人命了。官府的人還沒來呢,若是來了,這船便走不了了,都得挨個盤問呢。所以您要是想走,可得緊著點,耽擱了這一會怕是今日就走不了了。”

劫財?

不知怎的,肖南回眼前一閃而過的便是昨晚客棧裏好酒好菜的那一家六口,還有那係著額帶的凶悍男人。

那廂伯勞已經將銀子付給了船家,那船家是個好說話的,左右衡量了一番船的承載力便應了,好在二人行李不多,加上兩匹馬坐上那船竟然剛剛好。

整個船艙擁擠不堪,她上了船才發現,她擔心的那商戶一家正好端端地坐在船上呢,身邊還堆了不少大小行李,當下放下心來,正要和伯勞說說到了霍州的打算,就瞧見船頭坐著兩個人,不是昨天“橫刀奪房”的鐘公子二人組是誰?當下喜氣去了一半。

她背過身,盡量不去瞧那二人。那廂船夫解了碼頭木樁上的纜繩,便要開船,冷不丁那岸上方向卻傳來一聲疾呼。

“等下!”

肖南回皺眉回頭望去,隻見薄霧中衝出一個白花花的影子,離近了才看清卻是昨天隔壁桌那白衣公子。

他似是剛從床上爬起來,衣裳還是昨日那件,頭上草草插著支簪子,還漏了一縷頭發在後腦勺飄著,手裏抱著個疑似夜壺的東西,喘兩口氣便埋頭在其中嘔上兩聲。

“船家等下!在下、在下也要上船。”

船夫倒是個實在人,沒有為了多賺幾個銀子而昧著良心,誠懇勸道:“這位小哥,俺這船已經滿了,再上人怕是要沉的。”

“不行不行,”白衣公子扔了手中罐子,快步上前一把拽住纜繩,抬腳就要往船上擠,“我為了趕這趟船連美人都得罪了,無論如何我也得上。”

離他最近的是那中年商戶,當下便麵露不悅:“船上又不止你一人,若是因你而沉船,難不成要全船人給你陪葬?”

他老婆在旁抱著四個女兒磕頭蟲般齊齊點頭,船上其餘人也覺得有理,那白衣公子卻沒惱,反將視線落在那大大小小的行李上:“這是渡船又不是貨船,你這大包小包豈不是占了別人的地方?”

那商戶被說中要害,臉有些掛不住:“我這都是些茶葉什麼的,又不占分量。”說罷瞥一眼站在船尾甲板上的吉祥和花虯,潛意思不言而喻。

肖南回怕吉祥它們被趕下船去,正要開口,那白衣公子卻從身上摸出個布包抖落開來,隻見裏麵是一排閃亮亮的針:“我是郎中,要趕去霍州給人治病的,那人都病入膏肓了,就等我金針相救呢。這樣吧兄台,我花銀子買你兩擔茶可好?你便將身邊的位子騰些給我。”

商戶依然不太情願,船上的人卻開始站在“郎中”這邊:“他是大夫,茶早晚要賣不是?這天氣這麼潮估計你也放不住,不如順便做個好事,說不定是救人命的福德呢。”

最終,白衣公子順利上了船,留了那商戶兩擔茶餅在碼頭上。

最後一艘渡船離了岸,大霧中的大渢渡除了風聲水聲再無其他聲音。

碎石灘上,點點血跡還未被江潮衝洗殆盡,河水拍打著河岸,將一條帶血的額帶衝上了河灘。

****** ****** ******

小船搖搖晃晃向河心駛去,手腕粗細的渡繩連在船頭和船尾,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延伸進散不開的霧氣中。

周圍隻聞嘈雜的水聲,間歇還有些碎冰撞擊船身的聲音,眾人隻覺得自己仿佛落入溪流中的一隻螞蟻,便在這一葉之舟上輾轉沉浮。

雖說雨已停歇,但昏河之上溫度比岸上要低許多,渡船四壁搖搖晃晃、四處透風,丁未翔將一件厚實的裘衣披在鐘離竟身上,自己抱著刀坐在風口,替他擋些寒風。

肖南回有些羨慕地看一眼,又回頭看了看窩在自己身後、縮成個團子的伯勞,掏出一塊餅子狠狠啃了一口,還沒嚼幾下便被伯勞搶走,顯然是昨晚挑食沒吃好。

“既然是奴仆,當守禮儀尊卑。公子這小僮也太不守規矩,居然敢搶主子吃食。”

她抬頭,卻見那白衣公子不知何時挪到她跟前,手上舉著個不知從哪掏出來的扇子,極盡風雅地搖著,肖南回覺得自己都能看見他露出手腕上迅速立起的汗毛。

伯勞此生最痛恨兩件事,一是拿身份說事打壓她,二是有人說她小隻。

這話無疑得罪了她兩遍,當下兩隻眼刀子般就剮了過去。

肖南回連忙微微側身,擋住那兩道凶光,臉上露出一個和氣的笑:“公子說的是,隻是我這小廝自小與我一同長大,關係遠超尋常主仆,此次又是出門在外,不好講究許多。你說是吧?”

白衣公子欣然點頭:“也是,如今似公子這般寬厚之人也是不多了,當是該結交一番。在下郝白。敢問公子姓名?”

好白?

她這才好好打量這人,他身上還有宿醉的酒氣,衣衫都係的不整齊,居然還能騰出時間在臉上塗了那麼厚的香粉,倒也是個人才。

“姚易。”

她麵不改色地報了姚易的名字,頭一回覺得自己那些蕈子沒白給。

“原來是姚兄,幸會幸會。”那白衣傻子一臉開心,竟又開始自報家門,“在下紀州晚城人氏,祖上三代行醫,偶爾也做些丹藥生意。不知姚兄家中是做什麼的?”

她嘴角勾了勾:“經營勾欄瓦舍的。”

郝白愣了愣,臉上竟可疑地紅了起來,就連那□□也遮不住:“姚兄說的是......”

“妓院。”她有些好笑地看一眼對方那酸腐的模樣,“怎麼,郝公子昨夜美人相伴好不風流的樣子,竟連妓院都沒去過?”

郝白哽了哽,一時沒說話,竟像是真的沒去過。

一旁的伯勞見狀,心情沒來由的好了起來,故作沉痛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兄弟,沒去過妓院怎好稱男人?下次說一聲,我一定帶你去見識一番。”

“在下也未曾去過,小兄弟可願再多帶一人?”

那聲音一響起,肖南回就覺得頭皮一麻,她沒回頭也知道說話的是誰。

伯勞也被這突然開口說話的人嚇了一跳,回頭看看坐在身後的人。江風吹過,他的發絲飛起,在這容易令人迷惑的時刻,他有一瞬間看起來像是在微笑。

船上恰有幾人正好望向這裏,都是一副有些呆愣的表情。

她覺得形勢有些不對勁,準備結束這場突發的對話:“鐘公子身份尊貴,定是瞧不上那下等地方。”

“在下複姓鐘離,單名一個竟字。”

她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回她,隻得敷衍兩句:“原來是鐘離公子,幸會幸會。”

“千裏相會確是幸事,不知姚公子此次前來霍州所為何事啊?”

來了來了,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肖南回腹誹一番,不得不接招:“聽聞五月初九便是朱明祭,在下是來湊湊熱鬧的。”

朱明祭是青陽、朱明、白藏、玄英四祭之一,曆年在霍州舉行。赤州向來有祭祀神明的習俗,其中白藏祭與玄英祭乃是皇家秘事,外人甚少知其詳細,裘氏王朝覆滅後便逐漸銷聲匿跡,而興於晚城的青陽祭和霍州的朱明祭算是保留下來,如今依然盛行。

“哦?還有這等熱鬧?”鐘離竟未說話,郝白倒是來了興致,“反正閑來無事,不如一起去看看。”

她看他一眼:“郝公子不是急著要去救人?”

“今日不過初五,三天時間足夠了。三天若是仍救不活,那便是閻王要留人,我也無能為力。”

喲,口氣還挺大。

肖南回隻當對方胡說八道,根本沒往心裏去,正當此時,船夫突然吆喝一聲:“有碎冰,扶穩了!”

聲音未落,一陣巨大的撞擊感襲來,渡船瞬間傾斜搖晃起來,半人高的浪一下子就打濕了半條船,眾人不由發出驚呼,吉祥和花虯在甲板上直打滑。

她心下一凜,把住船沿向水中望去,隻見垂直於船身的江水中正湧來塊塊碎冰,且看著越來越大,應該是雨停後上遊的一塊巨冰融化傾瀉而下。

肖南回武者出身,什麼都好,就是水性不好。

不要說水流湍急又冰冷刺骨,就是個沒有浪花的小水池也能要了她的命。這船要是沉了,她可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她下意識摸上自己後背上那布包,布包隻有一把短劍的長度,看不清裏麵究竟是何兵器。然而手剛摸上,她便又重新放下。

這船上雖沒幾個人,但誰又能保證這幾人中沒有敵人呢?她的兵器太過特殊,輕易不能露的。

腦子飛快地轉著,肖南回將目光落向船頭。

她跳上船頭,一把奪過船夫手中撐船的鐵蒿,腰肢灌注十分力氣,一個回身刺向那塊飛速靠近的浮冰,浮冰應聲碎成小塊冰碴隱入渾濁的江水之中。

一擊即中後她未停歇,一手握著那鐵蒿末端,另一隻手握它三尺處,運氣而動進退有方,那沉重笨拙的鐵蒿瞬間化作靈蛇一般,一次次飛快地鑽入水中擊碎浮冰。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短短一眨眼的功夫,船上人大都還沒回過神來,丁未翔卻看了個清清楚楚,臉上有一絲訝色,伯勞早已不在原地,她身子輕盈,一個翻身便上了船頂,眯眼望去卻見仍有大塊碎冰湧來,再看船頭方向仍不見岸。

“船家,還有多久才能靠岸?”

船家正奮力把住渡繩、試圖穩住船身:“......最少也要半刻鐘!”

那廂肖南回立在船頭,回頭衝伯勞喊道:“你去牽住吉祥和花虯,別讓它們把船帶翻了!”

吉祥是戰馬,無論遇到多危機的情況都還算鎮定,花虯則有些慌亂,蹄子一直在甲板上打滑。伯勞一把抓住韁繩,將兩隻馬圈在固定的位置,確保它們不會摔倒。

渡船還在這股亂流中艱難前行,她以一己之力勉強維持住船身平衡,但仍有遺漏的碎冰不斷撞上來,有些船客已經瑟縮成一團,閉眼等死。

伯勞狠狠瞪一眼事不關己的丁未翔,這裏除她和肖南回之外,應當就數這人武功最高。

“你守著他有什麼用?!船沉了還不是大家一起遭殃!”

丁未翔看一眼鐘離竟,鐘離竟的目光卻在不遠處那瑟縮著抱作一團的一家子身上,最終輕輕點了點頭。

丁未翔這才起身,從氣呼呼的伯勞身邊飛快掠過,縱身一躍站上船尾,甲板上放著一個油麻繩編成的婁匡,裏麵放著拳頭大小的碎石塊,那是碇石,船靠岸時下錨用的。

他抽刀一砍,麻繩斷裂碎石散落,他五指張開一手便抓起三個石塊,手腕翻轉擲出,石塊便又快又準地向碎冰飛去,速度竟不遜於肖南回手中的鐵蒿。

肖南回聽到聲響回頭,隻將視線落在對方手腕片刻便挪開,再次專心應對江水中的碎冰。

多一人相助,危局終於得到控製,船身也慢慢穩定下來,片刻之後,那片浮冰似乎已經全部漂走,江水中隻有些許零星碎冰,已無大礙。

經此波折,船上人再無說話的興致,就這麼一路沉默著到了對岸。

下船的時候,多數人身上的衣衫被冰冷的江水打濕,寒風吹來都有些瑟瑟發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劫後餘生的餘悸。那鐘離竟身上卻無半點水珠,他身上那件裘衣不知是何料子做成的,竟能滴水不沾。

肖南回牽了吉祥下船,身後跟著哆哆嗦嗦的郝白,兩人略一施禮,對方表情誠懇道:“今天多虧姚公子出手相助,本應好好道謝才是。但在下確有要緊事在身,耽擱不得,若是有緣,便在幾日後的朱明祭上見吧。”

說著,他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噴嚏,隨後從他那裏衣裏麵掏出個破爛油包,拿出裏麵的一顆白色丹藥,她的視線卻停在那瞧著眼熟的油包上,倒像是昨晚客棧裏墊包子的油紙。

“這是益氣補血的丹藥,便當做謝禮,還請姚兄不要推辭。”

說罷,也不管肖南回反應,將丹藥往她手裏一塞,轉身便急匆匆地走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看掌心的白色小藥丸,想了想還是收了起來。

剛收拾妥當,她餘光便瞧見丁未翔從自己身側走過,突然低聲開口問道:“今天早上用石子打我窗欞的人是你?”

丁未翔知道對方是瞧見了方才自己在船上扔石子的手法,不承認也不否認,像是根本懶得回答這個問題。

她窮追不舍:“為什麼?”

丁未翔這才回頭看她一眼,指了指在不遠處長身而立的鐘離竟:“主子說,百世修來同船渡,公子合該好好珍惜這段緣,言謝的話就不必了。”

說完便不再停留,快步離開,留下肖南回獨自發呆。

百世修來同船渡?這是什麼狗屁理由!

不想說就不說,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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