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硯軒廊下的小泥爐就沒歇過,整日燉著各種湯藥。
雖然是做給沈索香看的,但最近的飲食也換成了清淡滋補的,沈晴硯總覺得嘴巴裏沒什麼味道。
她毀容的事已經成了府上人茶餘飯後的消遣,都等著看傻庶女的笑話。
風言風語不少,但一句也沒傳進沈晴硯耳朵裏,阮氏保護的好。
阮氏不讓沈晴硯出門見風,也不讓旁人打攪,把她護得嚴嚴實實。
小院寂靜,知了長鳴,沈晴硯一手翻著本泛黃的《本草紀》,一手無聊地托著腮,丁香紫的玉鐲從手腕一路滑到瑩白的小臂。
外頭忽而騷亂了一陣子,小丫鬟走進來為難通傳:“小姐,賀國公世子又來了,說是給小姐送全德記的點心。”
“全德記”這三個字從唇齒間逸出,沈晴硯立刻本能地分泌口水。
她還未出閣時,常常買那家的酥餅糕點,記憶中的香甜一並扯出了許多那時候無憂無慮的好時光。
“幫我謝過小公爺,告訴他我還在養病,不方便見客。”
小丫鬟皺著臉,這些話她自然都回過了,但是那位......
“怎麼?我辛辛苦苦給妹妹候了一個時辰,才買到這剛出爐的烤鴨酥,妹妹就這麼打發我走?”
高大挺拔的身影剛剛踏進洗硯軒,沈晴硯已經迅速圍上麵紗,側過身去躲開他的視線。
“小公爺總是這樣不請自來,叫我措手不及。”
沈晴硯福了福身,單薄的身體輕輕擺動:“多謝小公爺掛念,可我還在養病,不易見客。”
賀祈年看著沈晴硯的小身板,總覺得她消瘦了許多。
話語裏明明是怪他唐突,可亦嗔亦嬌的聲音讓他怎麼也惱不起來。
他貪戀地看著沈晴硯,眼神一筆一劃地勾勒出她的一顰一笑,像是要深深刻進腦海裏。
她不知道,他有多想再聽見她的聲音。
前世入疆十三年,僅在沈晴硯的孩子滿月時見過一麵。那時他回京養病,招呼也沒打。此後物是人非,雖然年年有禮物寄回,但抵不過故人相見。
如今這一切對賀祈年來說恍如隔世,美好得像是夢境。
賀祈年沒有理會她逐客意味分明的話語,提了提手裏的食盒示意。
“我來的路上經過全德記,想起你最愛他們家的糕點。”
保溫的木食屜一打開,烤鴨酥的香味便霸道地飄散出來。金黃的酥皮泛著油光,還沒有咬開就知道裏頭的肉汁有多鮮甜。
食屜下麵還有一層放著是各色好看的甜糕,銀絲卷、荷花酥、雙色馬蹄凍、樣樣都是她喜歡的。
要買這些還真不容易,全德記的烤鴨酥定時定量,常常剛出爐就銷售一空。
沈晴硯心頭一暖,除了母親,他對自己的好是最無微不至的。
“多謝小公爺掛念,我很歡喜。”
賀祈年長眸微挑,注意到沈晴硯跟他說話時一直側著身,像是刻意回避他的視線。
她在躲自己?
心氣稍燥,賀祈年湊上去細細打量她被白紗覆住的麵龐,執著探究:“我上次帶的那些藥不好用嗎?妹妹臉上的傷口還沒有愈合。”
逼仄的視線讓沈晴硯下意識伸手擋住臉。
“怎麼會,小公爺給的膏藥都是好東西,是我體質特殊,好的慢了些。”
賀祈年皺眉,他自不會信沈晴硯的鬼話。這丫頭有事從來不說,隻會對外稱萬事如意。沈晴硯臉上的疤痕是她上輩子的心結,他一定不會讓她重蹈覆轍。
“上次我來得急,隻聽說你傷到臉隻挑了些金創藥,這次我特意帶了宮裏太醫來給你瞧瞧。”
賀祈年招手,外麵候著的禦醫走進來。
沈晴硯心中咯噔一下,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太醫一來,她的小伎倆肯定藏不住。
“我真的很快就好了!用不著勞煩太醫。”
讓太醫來看她一個臣女,也就深得太後寵愛的賀祈年可以這麼任性!
賀祈年蹙眉,臉色沉沉,逼得沈晴硯連連後退。
靠近了,賀祈年鼻尖縈繞著女子甜美的馨香,還有苦得人皺眉的藥氣。
眼前英俊精致的眉眼逐漸放大,沈晴硯看著這張居高臨下、完美到過分的臉,心跳陡然快了許多。
明明是看慣了的臉,怎麼還會因此失神?
一個不查,沈晴硯臉上的紗巾就到了賀祈年的手裏。
平靜的氣息瞬間變凜冽,薄唇吐出的字帶著冷意:“怎麼會這麼嚴重!為何騙我說好了!”
沈晴硯氣急,一把搶回紗巾,他的眼神刺得她發虛,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她又惱又氣:“我都說了傷還沒好,你非要要看我這副醜樣子,存心拿我開心嗎?”
賀祈年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話語急切:“你怎麼會這麼想?”他沒有意識到沈晴硯誤會了他的關切:“我擔心你還來不及,怎麼會尋你開心。”
賀祈年沒有在意沈晴硯的失態,反而因為她的不悅而慌張,他心像是被揪了起來,身上陡然升起寒氣,賀祈年質問沈晴硯的貼身丫鬟:“珍珠,我之前送來的藥,有沒有給你家主子用。”
珍珠張張口,她自然不能說小姐傷口未愈是因為蘆薈過敏,轉轉眼珠,吞吞吐吐道:“小姐之前用小公爺送來的藥好了七七八八。可索香小姐也送來一貼,說是好用的偏方,非要小姐試試,從那以後,傷......傷就......”
“太醫,查!”
賀祈年不怒而威,正坐在椅子上,連空氣都凝滯了。
“不行!”
沈晴硯嚴詞拒絕,決絕的眼神讓賀祈年心思一沉。
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何時眼神如此犀利過?
察覺到賀祈年盯著自己,沈晴硯意識到失態,幹咳兩聲,“小公爺是不相信晴硯嗎?這裏可是沈府。”
一雙杏眼透著堅定,自若的神態讓賀祈年想起沈晴硯上一世嫁人的時候。
相差無幾的麵貌,同樣昂著頭看著他,隻不過上一世是逞強,這一世多了份自信。
足夠他放心留她一人。
“小公爺的心意晴硯領了,恕晴硯抱恙不能遠送,珍珠!”
沈晴硯招招手,示意珍珠送客。
賀祈年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似乎要把沈晴硯整個人看透,激得她不得不轉過身子,裝病躺在床上。
聽著腳步聲漸遠,她忍不住鬆了口氣。
好險。
馬蹄聲急,車裏的賀祈年閉目養神,一個身影敏捷閃入車內。
“主子。”
“說。”
“沈小姐傷口難愈合是由於過敏,起了風團。”
“過敏?”
賀祈年緩緩啟目,想起洗硯軒房外那兩盆蘆薈,斷口處像是剛采收不久。對蘆薈過敏的沈晴硯,院子裏從來不養蘆薈,她想做什麼?
鷹眸微眯,賀祈年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小白兔似乎學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