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蘇府整整熱鬧了一夜。戲台雜耍班子唱了一夜。她被蘇家的人關在了偏院的屋子裏。屋子充滿了黴味,恐怕是整個蘇府中最無人問津的所在。
她側耳聽著外麵的笙簫嗩呐,一聲聲竟然這麼清晰。
心,早已麻木。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和蘇哥哥成親的場麵,如今沒想到竟然親眼所見,隻可惜新娘不是她。
“轟”的一聲巨響。她抬頭看向窗外。有一朵煙花升起,接著是兩朵,三朵。
她忽然清清冷冷笑了起來。真奢華,在成親之日放起了煙火。一枚大約一兩,這燒的不是煙火,可是銀子。大富人家就算有錢也不敢這麼張狂。
蘇家若不是真心操辦這樁婚事怎麼可能這麼大費周章?
她笑著笑著,眼淚簌簌滾落下來。
“哐當”一聲,房門打開。外麵走來一位中年貴婦。熟悉的麵目讓她一眼就認出眼前不是別人,正是蘇淵的母親,蘇老夫人。
她張了張口卻最終抿緊了嘴唇。時至今日,蘇家沒有將她報官捉拿已是仁至義盡。
蘇老夫人定定看著她,良久不語。空氣中帶著令人窒息的冰冷。
“這位姑娘,今日是小兒的大喜之日,若是無事,你就走吧。蘇家會贈你銀兩送你回去。”她第一句便是將關係撇得幹幹淨淨。
整整兩代人的世交,親熱得近乎血親,一句卻變陌路。
她看著蘇老夫人,忽然笑了:“蘇伯母,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香兒。傅冷香啊。你不是最疼最疼我的嗎?”
蘇老夫人聞言倒吸一口冷氣,臉色陰沉下來,一雙精明的眼中變幻不定。她冷笑:“傅冷香?這裏沒有什麼姓傅的人。你走吧。不然的話後果你應該明白。”
她緩緩站起身,有什麼堵在心口,血氣翻湧。
“伯母,我傅家如今遭逢大難,你坐視不理就罷了,何必這麼著急撇清關係?”她聲音輕柔,卻帶著詭異的冰冷。
蘇老夫人深吸一口氣,目光漸冷:“有些話不需要多說,聰明人心中便心中有數。傅冷香,不是伯母無情。如今傅家大廈將傾,我們蘇家……無能為力。”
“至於淵兒,他還有大好前途,你若是真的喜歡他,就放他一條生路。他如今和林家大小姐情投意合,天作之合。你不要破壞他的因緣。”
“你走吧!”
蘇老夫人說完決然轉身。
“不!”她厲聲叫到:“我要見他!我要他親口趕我走!”
蘇老夫人眼中都是鄙夷:“見他?你一個罪臣之女怎麼見他?他如今正在洞房花燭,你怎麼見他?”
有什麼狠狠割過心扉,痛得口中都是血腥味。原來這便是世事倒轉,天地傾覆。往日口口聲聲疼她愛她、最和藹的蘇家老夫人竟然翻臉比誰都無情。
原來,這一切都是虛妄。隻有她一人傻傻相信所謂的山盟海誓。
她忽然一笑,眼中再也沒有一點溫度。那是心如死灰的絕望。
“蘇老夫人,今夜你不讓我見他。他日我若身陷囹圄,就別怪我口中胡言亂語!”
蘇老夫人渾身僵住,等她回過神來立刻怒道:“你!你……”
“讓我見他!最後一麵!”黑暗中她一字一頓,字字句句泣血,“我要他親口和我恩斷情絕。”
蘇老夫人臉色變幻了幾次,終於咬牙怒道:“好!你等著!”
她怨毒地盯著她:“傅冷香,如你所願,但願你見過淵兒以後,好自為之!”
……
好自為之……
一片蕭瑟的秋葉落在了水渠中,然後打著璿兒順水飄出了宮外。安如錦靜靜看著這一片黃葉,忽而一笑。
千辛萬苦進得宮來,也許隻有身死的那一刻才能徹底解脫。這也許是她傅冷香早就注定的宿命。無法得償所愛,隻能在這一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安秀女。”身後傳來淡淡的聲音。
安如錦頓了頓這才轉過頭去。她抬起波瀾不驚的眼睛看向另一位更加波瀾不驚的人。
常公公,慎刑司的副總管。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看清楚這令宮中上下幾千宮人聞風喪當內侍的麵容。他大約二十多歲,麵白無須,麵色陰柔,帶著一股陰沉的氣息。
“常公公。”她垂下眼簾,默默行了一禮。
常公公淡淡看著她,忽然從袖中翻出一小撮灰燼。安如錦抬起頭,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常公公慢慢把手掌倒轉,灰燼在空中隨風而去,帶來一股淡淡的香氣。
“瓏秀是你設計所害的吧?”他的聲音平淡卻帶著無法辯駁的冷意,“你在她屋中的炭盆中燒了可以令人安眠的合香,然後關緊門窗,令瓏秀中了碳毒。”
安如錦靜靜聆聽,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奴婢不知常公公說的是什麼。但是那一夜瓏秀姐姐的屋子門窗關緊,如錦怎麼能進入?”她恰到好處地露出迷惑神色。
常公公沉默地看著眼前分外沉靜的秀女,眸色陰沉:“咱家不知道你怎麼安排好這一切。但是正因為不可能,才令人覺得可能。這香,隻有你有那個動機放入。至於為何瓏秀一醒來就發瘋,這你心中應該比所有人更加明白。”
安如錦沉默了一會,忽然問道:“常公公的意思是懷疑了如錦?要把如錦抓進慎刑司嚴加拷問嗎?”
常公公看向她,眼前少女清澈的眼中,卻是深淵一樣深不見底。
他目光一閃,淡淡道:“安秀女不用緊張。既然方才咱家沒有揭發,現在更不會把你抓進慎刑司。”
安如錦麵色不變:“多謝常公公。”
常公公深深看了她一眼:“不過,咱家要告訴你。你做的看似沒有痕跡,但是卻經不起深究。方才的香灰便是你的罪證。”
安如錦抿緊紅唇,默不作聲。
“真正的用香高手不會留下半點痕跡。”常公公說完轉身。
“常公公請留步。”安如錦的聲音忽然響起。
他轉身:“安秀女還有什麼話要說?”
安如錦幽深的一雙眼靜靜看著他:“瓏秀姐姐不是我所害。”
“哦?”常公公淡淡應了一聲。
“她是為她自己所害。”安如錦眼神漠然,“這世間有因果報應。被她所害的冤魂不散,她理應得到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