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服劍士倏爾拉緊韁繩,馬兒受驚,高高揚起前蹄,馬蹄前伸,一下踹在她的手肘上,將她踹倒在地,懷裏的雲片糕也落在地上,馬蹄落下,將雲片糕踩得稀爛。
“我的雲片糕!”慕長璃高聲驚呼。
在她驚呼的當口,錦服劍士已經馴服馬兒。
錦服劍士身旁的隨行侍衛厲叱道:“大膽刁民,竟敢聚眾鬧事。”
絡腮胡子見有官家人,自知理虧,掉頭就跑。
慕長璃望著化為齏粉的雲片糕,懊惱不已。
她抬頭望向來人,錦服劍士一襲戎裝,腰間的配劍更是無比閃耀。
他的出現讓她想起了兒時的夢想,她雙目微瞠,那一瞬她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正愣神間,卻聽那侍衛又說道:“大膽民女,竟敢攔大人的馬,還不速速叩首謝罪。”
慕長璃聞言,也不知哪來的怒氣,反駁道:“我是沒及時閃避開,耽誤了這位大人的時間,但大宋的律法並沒有哪條說沒有及時避開官家的馬,要叩首謝罪的。”
她說的是實話,隻是太不中聽。
周圍已圍觀了一群百姓,人群中有人起哄道:“慕大俠說的對。”
“你這槍手,詭辯無用,還不快向大人賠罪。”隨行侍衛目光輕蔑。
“天子腳下,莫非王土。我無罪,為何要賠罪。還有,請你尊重我們賞金獵人,我們也是憑本事吃飯的。”慕長璃聲色俱冷,一雙眸子透射出淩厲的光。
她最恨那些看不起賞金獵人的人。
雖然當賞金獵人不是她最初的夢想,卻也是她熱愛的職業。
“羅鬆,夠了。”錦服劍士忽然開口。
被喚作羅鬆的隨行侍衛隨即轉頭看向他,一副肅然待命的神情。
“可是,大人,這女槍手......”羅鬆話還沒說完,就被錦服劍士打斷。
“夠了。”錦服劍士看似已耗盡耐心,他的聲色比慕長璃冷厲數倍。
羅鬆見錦服劍士似有不悅,當即噤聲。
錦服劍士微微側目,麵色陰鷙地瞥了慕長璃一眼,策馬離去。
這一眼中有不屑,亦摻雜著一絲譏諷。
他的目光讓慕長璃十分不悅。
憑什麼看不起賞金獵人。
騎個高頭大馬,就以為自己是王子了嗎?
看模樣不過是個高等侍衛罷了。
慕長璃沒想到,她眼中的高等侍衛,他的身份,卻是她最初的追求。
她更不會想到,她的命運將因為他而扭轉。
慕長璃低頭看了看粉身碎骨的雲片糕,氣憤地跺了跺腳。
她在小鎮又晃蕩了片刻,一無所獲。
許多賣吃食的鋪子都是到點打烊的,看來隻能買其他的東西送母親了。
慕長璃打開錢袋瞅了瞅,先前沒有留出餘量,給了沈敬一整錠銀子,眼下若再買一件東西,今日報酬隻怕要花光。
慕長璃思忖須臾,一咬牙,最終買了一支玉簪。
這支玉簪價值不菲,買完玉簪,錢袋已空。
慕長璃的母親出生於官宦人家,是以眼界開闊。
一般的東西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慕夫人嫁入慕府後不久,慕家家主遭奸佞構陷,家道中落。
“我要更加努力,以後母親喜歡的東西,我全包。”慕長璃將玉簪收進懷裏,思忖道。
她剛立下誓言,便在街道的公示牌上,看到了高額懸賞任務。
“緝拿倭寇,每十人一腚紋銀。天啊,這是要發。那倭寇滋擾我大宋百姓,本就該誅,眼下還有賞金,當真是妙極。”
她正準備揭榜,卻被人搶先一步。
慕長靈扭頭一看,揭榜人卻是那錦服劍士的隨從羅鬆。
“你一個官家人,怎的也接懸賞?”慕長璃雙目微瞠。
羅鬆不答,揭了懸賞便走。
“喂,你接外活兒,你家大人知道嗎?”慕長璃被人搶單,顧不得管官民有別,她衝著羅鬆的背影大聲道。
羅鬆依然未給回應,頭也不回地走遠。
慕長璃在原地叉腰而立,思忖道:好在已記下任務地點,到時候她定要抓一大摞倭寇,好好刹一下官家人的威風。
慕長璃回到家時,母親已經做好了一大鍋蟹黃豆腐。
鮮香軟糯的豆腐飄向四溢。
慕夫人的廚藝是極好的,她做的蟹黃豆腐色香味俱佳。
每一塊豆腐大小均勻,色澤金黃,配合湯羹中的青豆,遠觀仿似鎏金玉珠。
慕家貧苦,隻能用鹹蛋黃代替蟹肉。
美食的鮮香瞬間驅散陰霾,於慕長璃而言,母親親手做的豆腐羹,無疑是最好的慰藉。
慕長璃一下撲到餐桌邊,像隻覓到食物的小奶狗,使勁吸了幾下鼻子。
“娘,你做的豆腐越來越香了。”她嘻嘻一笑,露出兩側淺淺的小嘴窩。
慕夫人將米飯端上桌,從袖口掏出手絹擦了擦手。
“小璃,今日怎的這般晚,可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案子?”慕夫人一臉憂愁。
她從心底裏不希望女兒去做這麼勞累且容易得罪人的工作。
“娘,您坐。”慕長璃挽著娘的胳膊,扶著娘坐到餐桌前。
她站在慕夫人身側,從懷裏掏出玉簪,雙手奉上。
“娘,祝您生辰安康。”慕長璃展露笑顏,一臉幸福地注視著她的母親。
慕夫人一怔,都忘記伸手去接,她喃喃道:“真漂亮。”
慕長璃知道她娘定是要感動到淚目,她搶先說道:“娘,我替您戴上。”
她繞到母親身後,將玉簪插在母親腦後的發髻上。
玉簪在燭火映襯下,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慕長璃雙手環住母親的脖子,像隻小貓一樣伏在母親肩頭。
“娘,您在我心中是最美最好的娘,長璃愛您。”她說著,還用頭在母親腦袋邊蹭了蹭。
慕夫人握住她的手,露出了慈祥安謐的微笑。
“快吃飯吧,豆腐涼了不好吃。娘也愛你。”慕夫人笑著在她手背輕拍一記。
那一夜,有人溫馨滿屋,有人硝煙滿室。
陸府。
紅燭在鍍金燭台上寂寂地燃燒。
牆上驟現一個劍客的剪影,俯首於書案的陸指揮陸灃使抬起頭。
身著淺藍色綢衫的少年提劍走來,燭光落在他的側頰上,愈發顯得少年輪廓俊朗。
“家主。”少年握劍,向陸灃俯身行禮。
陸灃將一遝折子擲到少年臉上。
他聲色俱厲,盛怒之下,兩道濃眉都快擰到一處。
“陸錦宣,你看看,這些全是彈劾你的折子!”陸灃喝聲如雷。
陸錦宣微微側頭,仍由這些折子打在他的臉上,他的聲音亦冷:“家主,我無法眼看忠卑職被構陷,而無動於衷。何況,皇上問我對此事的看法,我如實說出心中所想,也是全了這一個忠字。”
陸灃頻頻頷首,怒極:“很好,你現在學會堵我的話了。皇上問你看法,你就不知道三緘其口,保守作答?倘若今日你與皇上所思相悖,你可知會有什麼後果?”
陸錦宣閉口不言。
他心下清楚,陸灃所言不無道理。
許是年輕氣盛,他無法認同其為了延續家族榮耀,秉持的隔岸觀火的態度。
“家主,家族榮耀與家國榮耀比起來,不過是小利。即使家主所憂之事真的會發生,我也不會對忠良之輩見死不救。”陸錦宣思忖再三,開口道。
“你根本不是為了全一個忠字,你隻是在講你那些不該講的義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私心想要助誰!”
陸灃的眸中幾乎要迸出火星子來。
氣氛一度膠著之時,陸金氏推門而入。
“宣兒,莫要再與你爹爭執......咳咳咳......”陸金氏一副清淡打扮,顯得她身子骨愈發單薄,雖說是夏夜,這夜風拂在她身上,亦覺微寒。
陸錦宣上前攙扶住母親:“娘,夜深了,我扶您回房歇息吧。”
陸金氏擺擺手,轉過身,用眼神哀求陸灃:“家主,宣兒年輕,許多事看得不如您深切,您切莫動怒。”
陸金氏雖是陸家的當家主母,可她性子柔弱。
對於自己的夫君,也懷著一顆敬畏之心。
可她偏偏是陸灃的軟肋,陸灃看著夫人蒼白的麵龐,心下不忍。
他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陸錦宣扶著母親回到臥房。
陸金氏拉著陸錦宣在床榻邊坐下,握著他的手,勸道:“宣兒,家主縱橫官場多年,經驗比你豐富很多,看事情也比你全麵,他的話,你還是要聽的。”
陸錦宣點點頭,用眼神示意母親不必再擔憂。
陸金氏又咳喘起來。
陸錦宣起身給母親端來一盞茶,雙手奉上。
“娘,您的咳疾愈發嚴重了。我請個太醫過府來給您看看吧。”陸錦宣的目光滿覆憂慮。
現在正值盛夏,母親的咳疾多半在入秋時才發作。
陸錦宣十分擔心母親的身體狀況。
“不妨事。不必驚動太醫。宣兒,娘有事和你說。”陸金氏抬頭道。
陸錦宣沉默須臾,挨著母親坐下。
母親接下來說的話,讓寂寥的黑夜變得躁動起來。
“宣兒,你與家主時常發生口角,可是因為你還在怨他當年沒有救大樹?”
母親一語將鬱結在陸錦宣心中多年的症結道破。
陸錦宣神色漸凝,他雙手不禁緊握成拳。
大樹,是他心中永遠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