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雨聲漸停。

　　冷白修長的食指，輕輕叩擊玻璃外緣，發出泠泠聲響。

　　霍驍坐在書房裏，盯著酒杯，凝視片刻，悉數將杯裏琥珀般質地的液體飲盡。

　　他閉上眼，長長的睫落在臉上。

　　宴清。

　　他試圖在腦海裏找尋有關她的回憶。

　　初見何時，他不記得。

　　她怎麼對自己動的心，他不知道。

　　民政局前見過她。

　　被他看到她欺負宴翎後，他才勉強記住她的長相。

　　除開這些。

　　還有嗎？

　　不。

　　一片空白。

　　他忽地笑了。

　　在笑自己。

　　一個回憶裏都找不到的女人，他為什麼因為她生氣，甚至連收購也可以放棄？

　　難道......

　　他在意她？

　　這種猜測甫一出現，他的笑容瞬間消失。

　　霍驍睜開眼，搖頭。

　　不可能。

　　他下輩子也不可能會在意宴清。

　　霍驍起身，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打開門要離開，看見管家站在門口。

　　已是深夜，管家不知在外站了多久。

　　聽見推門聲，管家抬起頭，看著他說：“先生要走了？”

　　“嗯。”

　　霍驍見他似有話要說，“有事？”

　　因為站得久了，略略躬下的脊背再次挺直，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似的，管家說：“走之前，我想帶先生看些東西。”

　　管家領霍驍進了臥室，打開衣櫃門。

　　裏麵清一色當季限量西服，每件都套著透明防塵罩，沒有拆封過。

　　霍驍隻看一眼，心口就微微顫動。

　　挑選者顯然揣摩過他心思。

　　對他中意的顏色款式，拿捏得分毫不差。

　　“每到新的一季，各大奢品店就會聯係夫人，這些衣服，是夫人親自為先生您挑選的。”

　　“雖然您一件也沒穿過。”管家低低補充一句。

　　霍驍無言。

　　管家領他去了廚房，從中島台抽屜裏取出一個粉色的小本，交給他，“夫人做菜時對我們的囑咐。”

　　霍驍翻開，看見裏麵秀氣字跡寫著：

　　“霍驍喜歡煮得更軟糯些的米飯......”

　　“霍驍不愛蔥蒜，香菜可以多加些......”

　　“霍驍喜醋，飲食清淡，少或不加醬油......”

　　他愕然。

　　除開必要場合，他從沒和宴清共同用餐。

　　她怎麼會對自己喜惡如此清楚？

　　“不止飯菜。”

　　管家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平實沉穩的聲音娓娓道來：“先生習慣早起醒來一杯普洱老茶頭，夫人買了，也學了茶藝，隻是沒機會為您泡製；先生喜靜，別墅裏每個房間都鋪了地毯，並讓我們穿棉質拖鞋，以免摩擦的聲音讓先生不高興。”

　　“先生喜歡淡香，前調清中調甜後調沉，夫人千挑萬選，從萬千香水裏找到符合先生的那幾種......”

　　霍驍突然意識到什麼。

　　他在客廳裏走幾步，柑橘味的餘香隨氣流飄散開來。

　　難怪他每次來海天毓景，剛踏進門時就覺沁人心脾，心情也變得不錯。

　　隻是來的次數太少，這樣的細節被他忽略了。

　　他站定，不自覺握緊臂彎的外衣。

　　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聽見管家在身後說：“因為先生以前在家從不超過五分鐘，今天待的時間長了，我才有機會同先生說這些。”

　　他默然。

　　“我並非想為夫人說話，隻是夫人確實愛您入骨。”管家誠懇道：“雖然今天不知道先生和夫人為何生氣，但恕我多嘴，有時候，還請先生體諒夫人，無論如何，走在一起是命定也好人為也罷，都算是緣分......”

　　霍驍垂下視線，手裏的外套搭在椅背上。

　　他半倚桌緣，低頭給冷啡打了電話。

　　然後看向管家，“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管家苦笑：“先生不嫌我多事就好，其實......先生或許多和夫人相處，就能發現她的可愛之處。”

　　可愛嗎？

　　霍驍很淡地咧了下嘴角，看不出是譏諷還是其他意思，“等一會助理接我，現在，你再同我說說她的事吧。”

　　管家難掩驚喜，迭聲應道：“好的，先生。”

　　到夜的後半段，連月都隱沒歸去。

　　冷啡送霍驍到公司，順便把宴清上熱搜被黑查到的情況，從頭到尾與他說了。

　　“有團隊下場。”

　　冷啡確定地說：“目前在整合帶節奏的營銷號，正在查是誰搞鬼，水軍一直集火夫人v博，在她評論下麵出口成臟。”

　　霍驍看宴清的v博。

　　那種攜家帶口問候對方祖宗兼人身攻擊的謾罵，看幾句就能讓人血壓直衝大腦。

　　他慢慢沉了臉。

　　“哪怕一次也好，可是沒有，從前到現在，你一次也沒有站在我身邊。”

　　宴清的話耳畔猶響。

　　他坐在桌後按著額角，一字一頓對冷啡道：“查到底。”

　　.

　　幾日連綿細雨過後，迎來響響晴。

　　今天對炫彩星馳來說是個好日子。

　　變幻莫測的娛樂市場中炫彩江河日下，財報愈發慘不忍睹。

　　最近公司內部本就人心惶惶，結果聽說炫彩突然被人收購，即將會注入百億資金重振旗鼓，上下一片歡欣鼓舞。

　　誰不盼著自己依附的大樹能出頭呢。

　　而炫彩頂層會議室裏，即將召開董事會之前，炫彩高層個個都圍攏在一個男人身邊坐著，同他說話。

　　“真沒想到是秦先生收購了我們炫彩......”高層笑臉相迎。

　　“誰不知道秦先生的眼光那是業界一流啊。”張總監更是喜笑顏開，“從此有秦先生在咱們炫彩坐鎮，我們衝擊龍頭是穩操勝券呐。”

　　翹著二郎腿，歪坐在位上的男人笑眯眯聽他們說話。

　　他並沒有坐在會議室最中間。

　　“客氣了。”

　　他說：“炫彩不是我買下的，是有人托我幫她辦事而已。”

　　眾人微怔。

　　炫彩不是秦來收購的？

　　要說他們公司也不算小，能一口氣吃下炫彩的想必也不是尋常人等......

　　高層正各懷心思，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打開。

　　所有人下意識向門口看去。

　　穿了身wecouture粉紫色漸變薄紗長裙，墨發披肩，戴著黑超的女人踩著十幾厘米的高跟鞋走進來。

　　來人身姿窈窕，身形頎長，身段婀娜。

　　不說前凸後翹，單看蜂腰長腿就讓人移不開眼。

　　加上走路帶風的颯氣，形容昳麗，是美中極品。

　　張總監的視線從美人長腿一路向上攀緣，咧到腦後的嘴角在看到正臉後瞬間聳拉到下巴處。

　　宴清？

　　“你怎麼在這？”

　　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他已經率先起身，想起一個多星期前宴清拿文件扇他的場景，渾身肥肉就抖了起來。

　　他指著宴清鼻子咬牙切齒：“宴清怎麼這麼賤，上次放過你你居然還敢來公司，還闖會議室？我告訴你，我今天不會對你心慈手軟了！”

　　說罷揚聲：“保安呢，快進來把她扔出去！”

　　他怒氣衝衝，其他人或麵色複雜，或神色懵懵。

　　隻有秦來一人露出笑容。

　　“呦。”

　　他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傳進每個人耳朵裏，微微的啞，很是撩人，“宴老板怎麼現在才來，讓我好等。”

　　說著放下腿，懶洋洋站起來走到宴清身邊，向會議室正中間的位子抬手，“請坐。”

　　宴清不疾不徐摘下墨鏡，對他微微頷首，“多謝。”

　　“宴老板客氣。”秦來衝她輕眨右眼，漂亮得像傳說裏的海妖。

　　二人這麼一互動，所有人懵了。

　　尤其是張總監，他神情震驚，張口結舌，腦門的汗一水兒地溜下來，卻不知該說什麼。

　　宴清目不斜視，旁人一概不看，穩穩坐於會議室正中間的席位上。

　　“向大家介紹一下。”秦來笑容可掬，視線在一眾人等臉上劃過，又帶了點幸災樂禍的意味，“托我收購炫彩星馳的就是這位宴清，宴小姐。”

　　“從今天開始，炫彩星馳由她完全掌控。”

　　“這，這......”

　　張總監下巴要掉下來。

　　“他們會明白的。”

　　宴清掠過在場所有人，接過秦來的話，漫不經心摩挲指甲，“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宴清，以前是炫彩星馳的合約藝人，如今是你們的老板。”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她笑了笑，和秦來交錯過眼神，手指點了點遠處的男人，“現在就來燒第一把火吧——張總監，你被辭退了，現在就給我滾蛋。”

　　“你......你憑什麼辭退我？”張總監的臉青了黑，黑了紅，漲成豬頭般的紫，“宴清，就因為我要換你角色，你就辭退我，這什麼道理！我告訴你，開人也要講規則，你這樣炒我魷魚，我要去告你！怎麼突然就有錢了，是靠上什麼男人了，臭不要臉的......”

　　被張總監吆喝來的保安們姍姍來遲，此刻才到現場。

　　“扔出去。”

　　秦來不想聽他繼續汙言穢語，讓保安把他架走。

　　雙手閑閑兜進口袋，他也跟著走了出去。

　　張總監殺豬般的嚎叫持續幾秒後，徹底沒了聲音。

　　宴清收回目光，再看其他人時，他們望向她的目光已經變成畏懼。

　　“十分鐘後開董事會。”她言簡意賅，“大家先準備一下，我有很多事要說。”

　　.

　　就算沒有親眼目睹，很多人也聽見張總監的慘叫聲。

　　保安真如秦來所言，拖著張總監到大樓門口，喊了幾聲口號，整齊劃一把他扔到外麵地上。

　　身上的肉彈在地上，張總監疼得直哆嗦，翻身起來都困難。

　　他正要起身，看見一雙鋥亮皮鞋出現在他眼前。

　　一抬頭，是秦來。

　　“秦先生......”

　　他紅了眼睛，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受到的羞辱讓他同秦來叫屈，“我哪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您......”

　　秦來一把掣住他領帶往上提，止住他接下來所有的話。

　　張總監胖胖的身軀亂動，雙手拽著愈來愈緊的領帶試圖鬆開，麵色驚惶。

　　秦來不會想當街殺人吧......

　　他，他幹得出來！

　　“嗨，張總監別哭啊，瞧這小可憐樣兒。”

　　秦來看他，同情的語氣漸漸吊詭，“我知道你人脈不淺。”

　　“可我現在對宴清很感興趣。”

　　“所以你要是敢背地裏害宴清......”

　　他笑容奇異：“就不止開除這麼簡單。”

　　說完拍拍胖子的臉，“聽懂了？”

　　張總監一想到秦來的背景，就嚇得打顫。

　　“我知道了，知道了......”他努力從卡緊的脖子裏迸出聲音。

　　秦來這才放開他，如同扔件垃圾，“那還不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