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死寂的長廊。
上官冰焰站立,木然地望向重症監護室。
病床上,衛擎風一動不動地躺著,身上插滿了管子,額頭纏著厚厚的、被刺眼的血染紅的紗布,原本棱角分明的臉龐瘦削下去,
奄奄一息。
如果不是氧氣罩上淡淡的霧氣,上官冰焰幾乎以為要以為,床上的人早已失去了呼吸。
匆匆趕來的季秋涼快步上前,攬住她的細肩,“怎麼回事?衛擎風......”
季秋涼沒有繼續往下說,怕上官冰焰難受。
衛擎風是好友上官冰焰的初戀,也是上官冰焰現在的丈夫元禮最好的兄弟。
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是最好的朋友。
幾年前,衛擎風意外身亡。
心灰意冷的上官冰焰聽從了父母的安排,嫁給了元禮。
結果婚後沒多久,上官冰焰得知,衛擎風當年是因為元禮沒有及時送他就醫而死......
本就沒有感情基礎的兩人,徹底走向破裂。
這幾年,兩人一直沒有停止過爭吵。
今天,上官冰焰約了元禮出來攤牌。
季秋涼原以為鬧了數年的兩人,會在今天落下帷幕。
沒想到,這個節骨眼,竟發生了這樣的事。
元禮突遇車禍,為救一個路人身手重傷。
而這個路人,竟然是很多年前就已經死去的衛擎風。
季秋涼不知道這是什麼孽緣。
隻知道,這三個人之間的糾葛,怕是一時半會兒,都理不清了。
......
“我......不知道......”上官冰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一片嘶啞。
心心念念多年的人的突然死而複生,重新出現在眼前,她的腦子一片混亂,到現在也沒能夠回過神來,哪裏有心思去關心這些事?
發生這樣的事,季秋涼知道好友所受的衝擊有多少,沒有再問下去。
隻是......
她看了眼病床上的衛擎風,想起被卷進這次事件、身手重傷的另一個當事人元禮,眉無法控製地皺起。
剛要開口詢問元禮眼下的情況,耳邊忽然傳來急切又驚慌的聲音——
“病人大麵積出血,情況危急——”
兩人同時一震。
還未來得及回神,上官冰焰的肩膀就被迎麵撞了下,整個人往牆上撞去。
後背傳來刺痛的同時,耳邊是雜亂的腳步聲。
上官冰焰靠著牆,手肘被擦破滲出血來。
她在季秋涼擔憂的目光裏緩緩地轉頭,看到了醫生和護士驚慌奔跑的身影。
空氣中透著濃濃的血腥味......
上官冰焰怔怔的,看著慌亂的醫生和護士,腦中閃過渾身是血倒在血泊中的元禮,心控製不住地往下墜了墜,一時間忽然有些聽不清四周的聲音。
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推開季秋涼,拽住了護士的胳膊。
“手術室裏的人......”上官冰焰吞咽了下,聲音控製不住地發顫,“元禮......他怎麼樣了?”
“小姐,請你放手,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護士甩開上官冰焰的手要走,看清上官冰焰的臉後停下了腳步,“元太太,你先生全身受到重創,不但全身骨折,內臟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恐怕......希望元太太做好準備......”
護士隱晦地說完,一臉凝重地跑開,留下臉色倏然煞白的季秋涼和上官冰焰。
*********
上官冰焰匆匆趕過去時,手術室的門已經打開。
走廊一片蕭索。
元冼鋒,元禮的父親癱坐在公共座椅上,一臉的悲愴與絕望,早已沒有了平時的光鮮,如同老了數十歲。
身邊的人,臉色亦是一片灰敗。
四周籠罩在一股可怕又不祥的陰霾之中。
上官冰焰指尖控製不住地發涼。
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好似被無形的手掐住一般,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醫生拿著透明的袋子走向元冼鋒,想把東西交給他,見他一動也不動沒有任何反應,隻能退而求其次,來到上官冰焰的麵前,“元太太,這是病人的遺物。”
遺物......
仿佛被人狠狠掄了一拳,上官冰焰猛地抬起眸來,“你......什麼意思?”
遺物......
醫生為什麼這麼說?
難道說,元禮已經......
怎麼可能?!
那男人的生命力比小強還要頑強,好幾次重傷進ICU都挺過來了,怎麼可能因為一個小車禍就不治?
不可能。
對。
不可能!
一定有是那個男人在玩把戲。
每次一談到離婚,他就花招百出。
要麼工作突然繁忙找不到人,要麼重傷入院。
這麼多年,上官冰焰早就已經習慣了。
可是......
上官冰焰垂眸,看向醫生遞來的、染著血的袋子。
裏頭是元禮的一些隨身物品,手機、皮夾之類。
上官冰焰沉默著沒說話。
以往,元禮為了逃避離婚這件事裝瘋賣傻,她除了厭煩,再無其他的情緒。
這次,卻莫名地心慌。
上官冰焰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難道元禮這次真的......
她凝了凝眸,回過神來,機械般地接過東西,“他讓你們這樣說......”
上官冰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醫生遺憾的話語打斷。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了全力......”
上官冰焰倏地收了音,無法再言語。
指間微微一動,無意中的觸碰,領手裏血跡斑斑袋子裏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全紅底色的照片。
照片上,她麵無表情,跟元禮貼著頭,看向鏡頭。
這是幾年前,他們在民政局拍的,結婚證照片。
得知元禮是害死衛擎風的罪魁禍首,本就抱著消極態度的她對這段婚姻更是從骨子裏厭惡。
別說兩人的結婚證照片。
這些年,她甚至,連元禮本人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上官冰焰沒想到,元禮會把照片設成手機屏保。
為什麼?
【那麼多女人前仆後繼我都不理,偏要在你這裏找虐,還能為什麼,當然是喜歡你啊。】
忽然,腦海深處,躥出元禮微勾著唇,似笑非笑的模樣。
上官冰焰心頭一扯,攥緊了袋子,指骨泛白。
不知過去多久,她才抬起頭,看向醫生,“他現在在哪裏?我想見他......”
“太平......”
醫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從公共坐椅上起身的元洗鋒打斷——
“不必了,人都死了,在這裏假惺惺的做給誰看?元禮說過,這輩子不想再看見你。”
語畢,元洗鋒領著人離開。
原本有些擁擠的走廊,瞬間變得空蕩起來,靜得連空氣流動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上官冰焰看著元冼鋒頭也不回的背影,張了張唇,想要說點什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季秋涼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心裏不好受,“太平間不遠,我陪你去看看?”
上官冰焰看著手中的袋子,沒有說話,腦中全是元冼鋒方才冰冷無情的話語。
久久,她才抬起眸來,輕輕地搖了搖頭。
認識元禮以來,她從未順從過他什麼。
如果這是元禮最後的意願......
***********
元禮的後事由元家人全權接手。
即使關係鬧得非常僵,更沒有任何實質的關係,兩人終被究還是法律上的夫妻。
更何況,兩人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上官冰焰承認,自己並不喜歡元禮。
更甚者,是恨他的。
恨他害死了衛擎風。
可再恨,上官冰焰也從來沒有動過讓元禮去死的念頭。
如今......
她垂眸,看了眼已經轉到普通病房,氣色漸漸好起來,不再死氣沉沉的衛擎風,又仔細檢查了下四周的情況,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後,才輕悄地起身,離開病房。
季秋涼在一樓的大廳看到的上官冰焰。
沒想到上官冰焰會突然離開病房下樓,季秋涼微微愣了下,快步上前,“怎麼突然跑下來了?是不是衛擎風......你打算去哪兒?”
季秋涼原本想要問是不是衛擎風的情況有變,看到上官冰焰手中的黑色大傘,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季秋涼注意到她幾乎和黑色大傘融為一體的打扮,倏地明白了過來——
今天是元禮出殯的日子。
季秋涼沒再說話,默默地將車鑰匙遞過去。
上官冰焰輕輕地撐開了傘,“幫我照看下他,我很快就回來。”
季秋涼動了動唇,想說好友這些天一直在醫院照顧衛擎風,元家那邊連麵都沒露,現在過去會不會被甩臉色,更想說好友最近的行為欠妥——
再怎麼不喜歡,跟元禮也好歹是領了證的夫妻,現在人沒了,好友一次也沒有踏進元家,反倒是天天守在連前男友都不算的衛擎風身邊......
想到上官冰焰這些年行屍走肉般的日子,跟元禮之間的吵鬧糾葛,心中微微一澀,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上官冰焰趕到時,元家早已人去樓空。
整個元家除了悲愴沉重,再無其他。
上官冰焰怔怔地看著蒙在細雨中的大宅,和空蕩蕩的畫麵,無法回神。
她就這樣呆呆地站著,精致的臉上,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憂傷。
最後還是元家有個傭人沒忍心,撐了傘出來,“少奶奶,老爺他們半小時前就出發,送少爺去墓園了......”
原來已經去墓園了。
上官冰焰點點頭,“能告訴我是哪個墓園麼?”
傭人有些猶豫,因為元冼鋒交待過,不準向上官冰焰透露任何二少爺的消息。
可轉念一想,事到如今,就是有再多的恩怨,也該隨著二少爺的離開,煙消雲散。
更何況,二少奶奶還是二少爺擱在心尖上的女人。
最後一麵沒見已經夠慘的了,如果連最後一程都送不了,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在北山墓園。”幾經躊躇,傭人還是告訴了上官冰焰。
上官冰焰一刻也沒有逗留,匆匆地趕往北山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