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家之後，我就發現我家裏基本上已經搬空，被褥生活用具等東西則是被我媽領著眾親戚大包小包的堆放在堂屋中央。

我爺爺的靈牌被我媽捧在懷裏，她正眼角微紅，麵容憔悴的看著我和我爸。

“為什麼要把家裏拆了？”我甩開我爸的手，非常憤怒的發火咆哮道。

這個家裏的一切東西，都是我爺爺買回來的，可以說一磚一瓦都是我跟爺爺相處多年，僅剩下足夠用來回憶的物件，而現在搬空了家，以後我想爺爺都沒有實質性的東西來懷念了。

我爸對我的反應並不意外，他反倒是蹲下來，輕撫著我的額頭，耐心的朝著我解釋道:“小浩，我們要搬家了，今晚就要離開村子了，不過你放心，以後爸爸還是會帶你回來的，你爺爺已經去世了，而我和你媽又要積累陰德，沒時間照顧你，隻能先把你送到小姑家裏了。”

“小姑？”我聽到這個稱呼頓時眼前一亮，我的小姑並不是我家親戚，而是我爸的師妹，也就是我爺爺的女徒弟，名叫張若雪，她在我印象裏就是人特別漂亮，對我也特別好。

在我的記憶裏，她每次來我家探望爺爺時，都會從城裏帶很多零食以及城裏的新鮮玩意給我，零食每次都足夠撐到她下次來，新鮮玩意每次都不同，並且她在臨走都會給我三五百的大紅包，雖然我爺爺從來不允許我收，可是這並不影響我認定她是親人外對我最好的人。

而且她也有個與我年紀相差不遠的女兒，她女兒比我小兩個月，名為張瑩瑩，同樣對我也非常好，每次來我家裏必給我帶一大堆作業，以及課外圖書，數量之多，就算我天天做也能撐到她下次來時。

不過她在八歲的我記憶裏，也是個膽小的女生，連地上爬的蜈蚣，梁上結的蜘蛛網，草叢裏的蛇都能將她嚇哭，我就不怕這些東西，甚至還抓這些東西嚇唬她，以此為樂，樂此不疲。

我記憶最深的就是她去年來看我，我們去河裏摸魚，結果她腿摔傷了，年僅七歲半的我硬是把她背了一公多裏路，憑借雙腳走了回來，我的汗水流了一路，她就哭了一路。

為了安慰哭泣的她，我特意抓了我養了很久的蛐蛐，至於安慰的方法就是將蛐蛐放在她的頭發之上，誰知我這麼做之後，她哭得更大聲了，害得我被爺爺胖揍了一頓，當晚整個村子上空都是我的慘叫聲。

但是她的確長得很好看，帶她在村裏瞎轉悠時，隻要是逢人都會誇她水靈可愛，卻不見人誇我機靈聰明。

然而，就算這樣也不影響我跟她的友誼，跟她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做不完的趣事，回答不完的問題，至於她跟她母親姓的原因我也有所耳聞，似乎是因為她父親很早就去世了，這一點連八歲的我都很同情。

既然我爸都說了是搬到她家裏，我內心也不再有抗拒情緒，反而隱隱有些期待了，說起來也有將近一年沒有見到她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這麼膽小，還這麼愛哭，還這麼多為什麼要問。

想著以前和張瑩瑩玩鬧的趣事，我整個人心情大好，當即對著我爸露出了一個笑容，總算是不再生氣了。

我爸見我內心情緒平複，便轉身進屋開始收拾起神壇法器等物品。

這些東西是整個陳家的命，是最為重要的物品，整個陳家世世代代都靠這些家夥什吃飯，丟了這些東西就等於是忘本，說是數典忘祖也不過分。

老祖宗的東西在我們陳家傳了一代又一代人，雖然我們陳家並非世世代代全部人都是道士，但是沒代人當中都會出一兩個道士，因此這些傳承下來的法器意義就不單單是工具了，由做法用的器具變成了先祖精神的傳承。

有法器在的陳家才算得上是陳家，沒有法器在的陳家就相當於是丟了魂的人，缺失了該有的靈性。

在我滿是期待的心情中，一天時間漸漸流逝，很快就到了日暮黃昏之時，我依舊記得當天我一直在問我爸爸，問他關於張瑩瑩的事，問他關於小姑的事，問他我們離開家鄉的事。

我爸都非常有耐心的向我一一解答，在我跟他的問答聲裏，整個天幕終於是黑了下來，村子籠罩在無盡的黑暗當中。

而我也不睡覺，就抱著一籠子蛐蛐坐在大門口等，我母親招呼我睡覺我也不去，我爸招呼我喝點水吃點東西我也不去，整個人就靠在我家門檻之上，準備等張瑩瑩到來時給她一個驚喜，也等小姑來給我零食。

然而，我等到深夜十點，小姑的車子燈光也沒有出現在我家門口的路上，天上已經由日薄西山之景，變成了月明星稀之色，但是村子裏通往市區的道路還是昏暗無光的，沒有車燈，也沒有手電光芒。

她們今天真的會來嗎？

她們今天應該不來了吧？

............

我內心不斷的問著，就算感覺她們今晚來的可能性極其渺茫，我也沒有挪動腳步半分。

終於，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抱著蛐蛐，準備回屋睡覺時，遠處馬路上一聲喇叭觸動了我的神經，讓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我，再次有了期盼之意。

很快，一束燈光就打在了我家門口的牆上，緊接著伴隨引擎轟鳴之聲，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出現在我目光中。

是了，這就是小姑的車！

不久之後，車子停在了我家門前，我父母趕緊上前，小姑推開了車門，走出了駕駛室，她身著淺藍色長裙，縱然長裙寬鬆，也難掩其前凸後翹，極其有致的身材，披散的頭發直垂到腰間，一雙丹鳳水眼透著光彩，高聳的鼻梁下是一張抹了粉色唇釉的櫻桃小嘴。

“小浩！”小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上前把我抱在懷裏。

緊接著，張瑩瑩也跟著下了車，她身上穿著白襯衫，腿上是淡紅色的格子短裙，昏黃的車燈下映照出她皙白的雙腿，一頭短發正好包住她圓嘟嘟的臉蛋兒。

“陳浩，哈哈哈，你頭發又亂了！”她下車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笑我，指著我被揉 搓得亂糟糟的頭發哈哈大笑。

我趁著我爸上去與小姑攀談之際，掙脫小姑懷抱，跑到張瑩瑩麵前，她雖然年紀比我小一點點，可是身高卻比我要高許多，我隻能墊腳尖將嘴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知道你要來，我特意給你準備了驚喜！”

“驚喜？！”張瑩瑩聽見我的話，整張臉都寫滿了驚訝，眼神裏更是綻放著奇異的神采，就像是沒想到我會給她準備禮物一樣。

“驚喜在哪裏？快拿出來我看看！”她迫不及待的抓住我的手臂，使勁晃了晃，顯然是等不及了。

“別慌，我這就把驚喜拿出來！”

說著，在她滿是期待與好奇的目光下，我打開了背後手裏拿著的蛐蛐籠子門，一瞬間密密麻麻的蛐蛐撲騰而起，飛得到處都是。

這些蛐蛐撲騰翅膀的聲音甚至蓋過了我爸與小姑的講話聲，一時間我家門前的柱子上，馬路中間的小姑車子上，我爸的頭發上，小姑的衣服上，張瑩瑩的腿上都是蛐蛐。

果不其然，張瑩瑩看到這麼多蛐蛐之後，先是神色陡然一變，整個臉都垮了下來，緊接著她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見她放聲大哭，我才心滿意足的將籠子放到一邊。

然而，當我轉過頭，就看見眼前一黑，我爸一把將我拽到了他腳下，然後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身上，他一邊打還一邊罵。

“說了多少次，不準嚇瑩瑩，讓你不聽話，快叫妹妹！”

我爸打得不重，但我稚嫩的雙臀也經不住狂轟濫炸，於是我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張瑩瑩哭，我也哭。

他哭的聲音大，我哭的聲音也大。

兩人的哭聲，卻各指不同。

當晚我就在我爸與我媽的帶領下，搭乘著我小姑張若雪的車，進到了東夏市的城裏，當天晚上我記得我爸和我說了很多話，小姑也和我我說了很多話，還有張瑩瑩也說了很多東西，但他們具體說的是什麼，我卻已經徹底忘了，可是我卻清楚的記得我媽坐在車裏，一直在低聲啜泣著。

說實話，我對故土還是非常不舍的，畢竟我自幼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這裏有我的童年記憶，有我的發小玩伴，也有我的爺爺。

就算進城對我的誘惑性非常大，就算小姑對我非常好，可是我還是舍不得。

但是舍不得歸舍不得，我也沒有哭一聲，哭哭啼啼是小女孩做的事，我不做這種事，而且我爸說過要帶我回來的，我信他。

那天淩晨小姑就把我們一家人帶到了城裏，我爸與小姑相談許久，在天剛亮時，他就連聲向我小姑道謝，並領著我母親出了門。

也是從那天淩晨起，我每天最大的期待，就是迫切的希望我爸回來看我。

隻是......

這也隻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