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做夢也想不到,整個桂北地區號召勞苦群眾起來鬥爭的革命傳單、紅色讀物和中 共桂北區工委機關的重要文件,竟然出自這樣一個偏僻鄉村的水碾房內。這個不起眼的地主家的水碾房竟成了柳柳宜邊區、中 共桂北區工委的秘密機要室。
水碾房的覃老細,是個好酒貪杯的人,每逢成團街日子,總要找借口晃到街上去,整天與人拚酒唱壯歡。他有個愛貪小便宜的德性,曉得熊家財大氣粗,一般不會查他碾房的細賬,任由他報多少就是多少,以往可沒少貪,不過貪也是貪得一肚子的米樂酒,別的倒也沒謀下什麼來——酒是他的命 根子。
一天夜裏,快到深更半夜了,程思樂刻印完一份秘密材料,剛剛熄燈躺下,酒醉醺醺的覃老細不打招呼便闖進了自己的房間,舉著油燈到處翻找,看樣子是在找錢。程思樂捏了一把汗,生怕他把剛印好的秘密材料翻出來,他也許不認得那是什麼東西,但他的嘴巴沒個把門,自己又不敢向他透露秘密。萬一他在外麵喝多了或者一時興起,抖摟出來,讓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那還了得!
“老覃叔,這麼晚了還沒睡覺,在找什麼呢?”程思樂故意打著哈欠,佯裝剛睡醒來。
“沒找什麼。我晚上喝蒙了,頭腦有點迷糊,走錯房間,走到阿樂這邊來了。你繼續睡,我這就出去。”覃老細給自己找了個台階,退了出去。
自從覃老細“走錯房間”之後,程思樂便更加小心了,每次工作之前必先將門栓牢,工作完後便將印好的材料藏在自己的籠箱裏鎖起來。覃老細大概也怕少東家找麻煩,再也不敢酒後在碾房亂翻了。
幾個月後,熊家水碾又“請”來了一位幫工,因為他走起來路特別的快捷,腳下呼呼生風,人們稱他為“長腳老覃”,但“長腳老覃”在剛剛來到水碾房的時候,卻是一個瘦弱的“病秧子”,一天咳嗽不停,還時不時地吐著血痰,用覃老細的話說,像個要死的“癆病鬼”。
“長腳老覃”來到之後,程思樂便搬回了熊家大院的炮樓去住,印刷所也轉移到了炮樓裏的地下室。為了保密,程思樂白天幾乎從不出炮樓,工作也從晚上改到了白天,晚上天一黑就睡覺,不然就枯坐在漆黑的炮樓裏,通過小小的瞭望口,數天外的星星。每天的飯菜都由專人悄悄送上去,以致好長一段時間,大院裏的人們,都不清楚炮樓裏多住了一個大活人。
長腳老覃名叫肖霆,原是“桂東北人民抗日遊擊隊臨桂聯隊”負責人,在全州、灌陽一帶的武裝起義中遭到國民黨反 動派的圍剿,肖霆同 誌身負重傷,後來肺病又複發,病情日重一日。組織上決定讓肖霆同 誌到龍城養病。
“肖霆同 誌,你曾在龍城中學當過老師,認識你的人比較多,呆在城內容易暴露,組織上安排你隱蔽到柳柳宜邊區,具體由柳生同 誌負責照顧。你也可以順便協助柳生同 誌的工作。”陳風同 誌把肖霆送到旺旺柴火店,由黃俊生暗中送往熊家大院。
柳生通過三叔天元遍訪柳江名醫,從一位壯族老郎中那裏討來偏方,為肖霆抓藥治病,並托付老長工覃老細代為照料。都是苦難之人,覃老細雖然好酒貪杯,愛占小便宜,但心地善良,為人義氣。
不出兩月,肖霆的病竟然奇跡般好了起來。
病情好轉的肖霆手腳又閑不住了。
“柳生同 誌,你看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再不能白養在這裏吃閑飯了,給我派點事做吧。”
肖霆啪啪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臉上氣色紅潤。
最近,整個柳柳宜邊區的群眾工作發展迅速,各種地下聯絡越來越頻繁,柳生見肖霆身體的確恢複得差不多了,便答應了他的要求,安排他在柳柳宜邊區做聯絡員,化裝到各聯絡點去傳送和收集情報。
可是以什麼身份出麵比較合適呢?
這天村子裏來了個收破爛的外地人,村頭村尾地吆喝著。人們一聽叫喚,就各自將家裏的各種廢舊東西拿到來人麵前,爭搶著問“這個收不收”“這個要不要”。柳生看著這場景,又聯想起梧裕東原也在流山一帶做過收茶籽油菜籽的行腳生意,心裏便有了主意。
柳生把肖霆請過去,對他說:“老肖啊,我看你就做個小貨郎怎麼樣?就是辛苦點。”
“這點辛苦算什麼,我受得起,隻是——”肖霆話說到一半,又不吱聲了,神情也變得暗淡起來。
“隻是什麼嘛,在我麵前還有什麼不好說的?”柳生催問著。
沒想到性格爽直的肖霆也有說不出口的話兒,可他這樣一個為了革命出生入死的人,究竟還有什麼思想顧慮?難不成是這位過去的遊擊隊負責人嫌貨郎的身份低下沒有麵子?
可是,貨郎的身份不過是掩護革命工作的需要,根本談不上什麼高低貴賤,再說經曆了九死一生的肖霆同 誌,怎麼能有這種低級的想法呢?
肖霆猶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原由:“這貨郎置行頭、進貨得要一筆不小的錢吧,可是我現在身無分文,吃住都還仰仗著你的關照,不知道去哪裏弄這個投本呢。”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呀,我還以為你嫌做貨郎丟麵子呢,倒是我想多了。這置行頭、進貨的投本,你不用考慮,我已經為你解決好了,你隻管做好你的貨郎就行。”
“哎——又要讓你破費囉。”聽完柳生的話,剛剛還愁雲密布的肖霆,臉上立刻雨過天晴,嗬嗬地笑起來。
肖霆置上了貨郎擔,挑著些針頭線腦、鞋襪手帕、糖果紐扣之類的小百貨,以“長腳老覃”的身份到處走村串寨,在成團、六道、三都、洛滿、流山、裏高、土博一帶,一邊做著“生意”,一邊進行地下聯絡。一有情報消息便立即轉回熊家水碾房來,設法將消息通知柳生,隨時以做策應。
生意外行的“長腳老覃”一開始總是做著賠本的買賣,不值錢的紙幣貶值快,可把他整苦了,早上剛把貨賣出去,下午就買不到原樣多有東西了,結果本錢就越做越少。後來他終於想出了一個不蝕本的辦法來,就是“以貨換貨”,從龍城采購一些生活用品,挑到宜山三岔一帶去賣,然後就地從三岔那邊糴些玉米、小麥之類的雜糧回到裏高、成團來賣。這樣就平本了,有時甚至還能有點小賺頭,日子一長總算是摸到了做生意的小竅門。
可是,沒過多久,生意做得順當的“長腳老覃”卻被可惡的扒子手盯了梢。這天中午,在三岔圩場賣完了貨郎擔裏的貨,半天辛苦下來,肚子也餓得嘰裏咕嚕叫了,便匆匆找了一家粉店,打算先吃碗粉填飽肚子,再去糴些玉米粉挑回成團倒手賣。待他吃完粉起身,一摸身上才發現裝錢的口袋被扒子手拐走了,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一點本錢,轉眼便不翼而飛,掉得精光。
“長腳老覃”垂頭喪氣地回到熊家水碾,一生氣趟了整整兩天,可錢沒了生意便做不下去,這事如何向組織交代?最後隻得硬著頭皮將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柳生。
“柳生同 誌,貨郎做不成了。”肖霆苦著臉向柳生坦白。
“前些天你不是說生意大有好轉了麼,怎麼轉眼工夫就做不下去了?”柳生還以為老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本來是有好轉了。自從想出了以貨換貨的辦法,每一轉下來多少有點小賺頭的。”肖霆說。
“都有賺頭了還說做不成?又不是真盼你賺什麼大錢,能夠維持得下就很不錯了。生意隻不過是你的副業,你的主要工作可是地下聯絡員呢。”看著肖霆一本正經的樣子,不象是在開玩笑,這讓柳生越發不解了。
肖霆隻得如實相告:“前兩天,我在三岔把賣貨得的錢全丟光了,現在身上一分錢也沒有——”
柳生一聽,心裏也沉重起來,他顧慮的不僅僅是錢丟了的問題,長期下去隻怕肖霆的身份也會暴露。但他還是寬慰著肖霆:“嗨,錢丟了就算了,再煩惱也找不回來。老話講破財消災,說不定這次丟錢,給你擋了一劫,逢凶化吉呢。”
“你就別寬我的心了,你越寬我的心我就越難受。我明白,黨的經費來之不易,是我的不慎給組織造成了不應該的損失,我檢討!”
肖霆的檢討是對的,正是他的疏忽致使黨組織損失了一筆不小的活動經費。雖然出資人柳生並沒有說什麼,但後來報到陳風同 誌那裏,陳風同 誌倒把肖霆狠狠地批評了一頓,同時作為一個沉重的教訓要求全體地下黨同 誌在工作中提高警惕吸取教訓引以為戒。
不久,“長腳老覃”奉命前往柳(江)雒(容)象(州)邊區去做武裝工作,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他再不用隱藏自己的身份了。
“靜”下來的熊家水碾房又在默默地等待著下一位“幫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