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是中 國人（一）

柳江縣自衛隊第三大隊曾經以“我是中 國人”的口號向社會各界招兵買馬。

一時間，“我是中 國人”幾乎成了一句時髦話，前來投奔第三大隊的各界人士絡繹不絕，為了統戰工作的需要，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抗日力量。這樣一來隊伍的組建難免魚龍混雜，甚至別有用心的人也打著殺敵報國的幌子趁機混水摸魚，鑽進隊伍，進行刺探和破壞。這些人中就有國民黨縣長劉東林、警察局長林妙全暗地派出的特務分子。

劉東林本來就懷疑柳生參與創建的青挺隊幕後有共 產黨的影子，從一開始便想方設法進行監控。

事情還得從三叔熊天元向韋文富“借”跛腳重機說起。

當初縣民團副司令韋文富將兩挺跛腳重機“借”給熊天元，不知怎麼傳到了縣長劉東林的耳朵裏。兩挺重機槍呢，說沒就沒了，這還了得，占山為王的土匪是絕對沒有這個膽向政府的自衛大隊“借”槍的，除非那些不要命的共 產黨！

這事讓劉東林非常惱火。

劉東林開始追查跛腳重機的下落，不查不知道 ，一查嚇一跳，“借”槍的人居然是縣議員熊天元，而且是青挺隊的娃娃兵親自抬走的。一群學生娃娃也能拉隊伍搞事情，這裏麵肯定得有高人操縱，否則光憑這些鼻涕未幹的小兔崽子，起不了哄，指定是共 產黨在背後扇風點火搞起來的。回想起每次有學校鬧學 潮，總離不開共 產黨的陰魂，劉東林的心裏就不自在，這回學生娃娃拉杆子起隊伍，共 產黨豈能脫得了幹係？

難道熊天元是共 產黨？這個行事謹慎的書呆子，劉東林還是很了解的，作為商會的會長，做著大筆大筆的生意，賺著大把大把的銀子，共 產黨的事他搞不來，這是自掘墳墓呢，誰能幹？

在劉東林頑固的反 動意識裏，共 產黨是專門“打土豪分田地” “共 產共妻”的赤 匪，革命的對象正是熊天元這樣的富豪鄉紳。

熊天元不是共 產黨，那背後指使這幫學生娃娃舞刀弄槍的會是誰呢？抗日抗日，學生娃娃起隊伍立杆子，這不是胡鬧，給政府添亂麼！

一介武夫出身的劉縣長還有一事耿耿於懷，自己想盡各種法兒，打著抗日救國的名目，隔三差五向這些有錢的鄉紳們攤派糧錢，但可氣的是，他們居然不識時務，跟自己哭喪叫窮，敢用各種理由搪塞自己發動的義捐義征，不是拖著不交，就是扯由頭盡量少交少捐，一個個滑頭得很，甚至還有人在背後罵他趁夥打劫發國難財。

“哼，仰仗這幫吝嗇鬼抗日救國，能成什麼大事！倒不如那些土匪仗義！”每回以政府的名義向鄉紳大戶們征繳錢糧受到抵製的時候，劉東林就會日娘罵街地卵火燙。

土匪當然“仗義”了！左右他們的錢糧都是從老百姓家裏“順”來的，槍枝彈藥樣樣都是“順”得的，成天將個腦袋栓在褲腰帶上，殺鬼子正好盡盡興，痛快一回，做惡一世行善一時，指不定賺個“抗日英雄”的名頭當當，不用洗心革麵，反倒能留個好名聲，值！

這明裏暗裏使絆子抗征抗捐，和他這個縣長過不去的鄉紳大佬們，會不會與商會會長熊天元有關呢？咬牙切齒的劉東林不禁浮想聯翩，可是這個熊天元，他自己每次捐糧捐錢都積極得很，從來沒有拖過後腿，更沒有過抗征抗捐的苗頭。

但劉縣長還是如刺在喉十分不爽，決定敲打敲打這個熊議員熊大戶，你一個人假積極算不得數！老子要的是全民奉獻支持抗戰！

劉東林著人去喚熊天元到縣長辦公室，說是有要事相商。

熊天元一聽是縣長大人召喚，立馬風風火火趕到臨時縣政府，在秘書的引導下來到縣長室門口。

辦公室的門關著，秘書敲了敲門：“報告縣長，熊天元議員到。”

“請進！”裏麵傳出劉縣長的大嗓門。

秘書輕輕推開門，對熊天元做出“請”的姿勢。

劉東林正端坐在桌前批閱文件，大概又是些各個鄉鎮老百姓糧錢攤派的呈表。

“縣長，您找我？”一身長衫的熊天元躡手躡腳地走進劉縣長的辦公室，畢恭畢敬地問道，他不知道縣長找自己何事，心裏難免有點虛怯。

“坐吧，熊會長。”劉東林看了看拘謹的熊天元，朝旁邊的椅子嚕了嚕嘴。

劉縣長不稱自己熊議員，而叫熊會長，難道是專門為了商會的事情？熊天元在心裏叨咕開了，劉縣長今天又要使什麼損招折騰舉步維艱的商會呢？最近商會的日子很不好過，不僅生意慘淡，各位會員都被政府沒完沒了的義征義捐搞得焦頭爛額，怨聲載道。

“我聽說，你們商會最近對抗日工作有些怠慢啊！”劉棟林來了這麼一句不陰不陽的開場白。

熊天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慌忙辯白道：“哎呀縣長明鑒，這可有點冤枉了。商會現在實在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這兵荒馬亂的，很多生意都沒法做，入不敷出啊，不過再困難，我們商會同仁也不敢忘記抗日的大義，該出的力我們還是出了，各種義征義捐，商會都咬著牙帶著頭呢，這是有目共睹的，縣上也應該有數可查吧？”

“你們商會明麵上是積極了，可是你們的會員個人私下裏卻有不少抵抗情緒啊，難道你這個商會會長不應該擔責任麼？” 劉縣長語氣有點冷。

“個人的事情得靠自覺，商會也隻能動員，勉強不得咯。” 熊天元還想據理力爭，為自己開脫。他知道，在這件事情上，縣長其實是為難不到自己的，不過想詐唬一下而已。

“那我不管，身為會長，你就得想辦法去做工作，一個一個地落實，事關抗日救亡，豈能含糊苟且？倘若再有誰偷奸耍滑，我劉某人絕不輕饒！”

“我盡力吧縣長。”熊天元明白，饒不饒的，那隻有各位大戶們自求多福了。

接下來的事情卻讓熊天元捏了一把冷汗。

“再跟你了解個事。”劉東林猛不丁轉了個話題。

“縣長您說，我這聽著呢。”熊天元臉上堆著笑。

“聽說縣民團有兩挺重機槍被你借走了，是這樣嗎？”

“噢，這個啊，是有這麼一回事。”熊天元猛然意識到，陰險的劉縣長要在這個問題上做文章了。

“你說說，你要借這個槍去幹什麼，護衛你的熊家大院？”

熊天元一下被問住了，嘴巴囁嚅著不知該怎麼應對。

“你胃口倒不小嘛！”劉東林語帶譏諷。

“我......”熊天元舌根發軟。

“對了，我還聽說一群學生娃娃組織了個什麼青年抗日挺 進隊，你家少公子也在裏麵當個頭頭是吧？”

熊天元知道瞞是瞞不住的，這青挺隊搞起來總得拉出去打仗，一仗打下來，還不得滿縣風傳人盡皆知？

“縣長明察。孩子感情單純，可能是在學校裏聽多了宣傳，一提起抗日打鬼子保家鄉，就不顧身家性命了。他要參加抗日隊伍，根本沒征求過家裏的意見，我們做大人的，雖說不讚成娃娃上戰場，但也攔不住，還被數落一通，嫌我們思想落後呢。我們哪裏就思想落後了，政府要義征義捐，我們家不也是搶著帶頭在前嘛。嗨，這抗日打仗，有國家和政府管著，小孩子家家操的什麼空頭心呢！真是——”熊天元哂笑著，搖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