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慕容詩一臉的篤定與笑靨,又見殿下眸底的清寒之氣,沈知言正色道:“郡主,伴讀貴精不貴多。殿下有我一個伴讀就夠了。”
慕容詩揚起下巴,深以為然地點頭,“太子伴讀當然是貴精不貴多。沈大人你身兼大理寺少卿之職,事務繁忙,哪有空閑陪伴殿下?你這個太子伴讀當得太不稱職了。”她看向慕容辭,挺起胸脯,“殿下,往後我這個伴讀日日我都陪著你,鞍前馬後地伺候殿下。”
慕容辭克製著把她扔出去的衝動,不置可否,清冷地看向沈知言。
他明白殿下的意思,眼裏閃過一絲狡黠,道:“郡主出身禦王府,貴不可言,自然有資格當太子伴讀。不過太子伴讀並不是那麼好當的。敢問郡主,您熟讀四書五經嗎?要當太子伴讀,首要的要把四書五經倒背如流,不如您先把《孟子》背一遍給殿下聽。”
琴若和如意對視一眼,端柔郡主怎麼可能背得出來?
“這……”慕容詩撓撓頭,麵露幾分尷尬,“幾年前我跟師傅學過,但時隔多年,忘了。”
“郡主,不如您先回去請個師傅教授四書五經,待您把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再來求見殿下。”
沈知言心裏偷樂,早就知道端柔郡主不學無術,即使跟著師傅學習了幾年,也是天天逃學去爬樹掏鳥窩、下河去捉魚。再者,她出身將門,禦王府對後代在文這方麵的培養頗為疏怠。
慕容辭徑自往外走,呼出一口長氣,“沈大人,本宮還有要事跟你商討。”
他立馬跟上,把慕容詩晾在那兒。
慕容詩看著他們離去,想叫住他們,卻隻是張了張嘴,心有不甘地咬著下唇。
琴若勸道:“郡主,入夜了,您還是先回王府吧。”
站在殿門處,慕容詩回望東宮,心更加堅定了。
……
東方的長空浮現一抹魚肚白,最初的天光似一把利箭刺破濃重的黑暗。
萬籟俱靜裏,一聲悶雷從遙遠的蒼穹動地滾滾而來。
天子寢殿守夜的內侍元順被悶雷驚醒,迷迷糊糊地抬起頭,透過纖薄的窗紙看外麵還是漆黑一片,便再度睡過去。
接著,殿外響起淅淅瀝瀝的清響。
初夏的第一場雨如豆子般篩下來,敲打在黃琉璃瓦上,叮叮當當。
元順再無睡意,索性起身,去寢殿內瞧瞧陛下。
陛下睡得很沉,寬大的禦帳裏靜謐如死。
然後,元順輕手輕腳地打開殿門,往外頭望去。
淩晨的斜風裹著水汽撲麵而來,冷氣直鑽袖底和衣襟,他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忽然,他睜大眼睛,麵上布滿了驚詫狐疑,把殿門拉開一些。
頓時,他劇烈地喘著,下意識地捂著嘴,臉上交織著惶急與恐懼。
怎麼會這樣?
他再也不敢耽擱,疾奔出去找人。
東宮。
慕容辭思慮甚重,被這場淩晨的雨驚醒了,翻來覆去的再也睡不著。
匆匆的腳步聲已經放得很低,不過她還是聽見了。
她坐起身,扶著有點疼的頭,“怎麼了?”
如意用蓮花金鉤把玉色紗帳,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清元殿內侍來報……”
“父皇出事了?”慕容辭的心猛地揪起來,立即下榻,從衣架上扯過衣袍,“為本宮更衣。”
“殿下別慌,陛下沒事。”如意連忙安撫,“元順等內侍親眼目睹,清元殿下血雨。”
慕容辭的心落回原處,但眉心蹙起來,那首歌謠裏的第二件事果真應驗了。
隻是,老爺天下血雨,這不是很奇怪嗎?
來到外麵,冷氣、水風直撲而來,她望著灰濛濛的長空,望著被綿綿雨絲籠罩的連綿宮殿,望著被初夏的雨洗得模糊、氤氳的景物,忽然間心裏湧起一陣恐慌。
清元殿殿前站著不少宮人,惶然不知所措。
劉安挽著拂塵站在殿廊下,望著下麵一地的血色雨水,精明的麵目有些焦慮、憂愁。
看見太子來了,他隔著雨簾施禮,“殿下,奴才不敢破壞現場,就在這兒給您行禮了。”
如意為殿下打著傘,慕容辭站在殿前一丈處,腳下是淡紅的雨水。
慕容辭看過去,殿廊階下那地兒的雨水比較紅,像是被雨水洗刷過的凶案現場。而從殿簷落下來的雨水已經恢複原本的透明,隻是偶爾有一絲絲的血色。
她淌著雨水踏上殿階,如意收了繪著芙蓉的素骨宮傘。
“殿下,天蒙蒙亮的時候,元順起身,看見從殿簷流下來的都是猩紅的雨水。”劉安麵色沉重地說道,“此事千真萬確,這幾個都親眼目睹。”
“派人到屋頂看過了嗎?”慕容辭的心倍感壓抑。
“稍後雨小了,奴才派幾個人到屋頂看看。”劉安道。
“父皇醒了嗎?”她看向元順,往殿內走。
“陛下醒了,不過時辰還早,尚沒起身。”元順在前麵引路,進了寢殿。
龍榻上,慕容承閉著眼,好似睡著了,麵目安詳。
慕容辭不願驚擾父皇,低聲問元順:“果真如劉安所說?”
元順點頭,“奴才不敢隱瞞。”
外麵傳來劉安指揮侍衛上屋頂察看的聲音,她來到殿外階上,等候結果。
這時,蕭貴妃的鑾駕匆匆趕來,看見地上那些淡紅色的雨水,她吃了一驚,冷淡地掃了慕容辭一眼,進寢殿去看望陛下。
三把木梯架在殿簷,由於雨過濕滑,侍衛隻能在木梯的頂端往上看,都說屋頂沒有異樣。
不多時,聞訊趕來的攝政王慕容彧和大理寺卿顧淮、大理寺少卿沈知言同時抵達。
慕容彧看著滿地的淡紅色血水,麵目沉鬱。
雨水打濕了他的玄色蟒袍,袍子下擺和衣袂都濕透了,可見這一路趕得匆忙。
這雨已經下了半個多時辰,而地上積蓄的雨水尚有淺淡的紅色,可見這血水之多。
他溫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向站在一旁的太子,慕容辭原本是等著沈知言來稟報,忽然察覺到一道目光注視著自己,便轉眸看去。二人目光相撞,她下意識地轉開視線,心神微亂,有點不自在。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顧淮向劉安問詢,沈知言察看過現場,走到太子麵前,半個身子被雨水洇濕了,“血水溶於雨水,已經分辨不出是人血還是狗血豬血。”
她點點頭,“這件事不同尋常,和昨日的天降血玉一樣,本宮覺得是人為的。”
這時,聚集在東側廊下的宮人竊竊私語。
“這件事太古怪了,其他宮殿都不下血雨,偏偏陛下的清元殿下血雨。”
“昨日奉天殿天降血玉還沒查清楚,今兒一早又出事,這血雨下得詭異。”
“莫非是天譴?”
“還記得那首歌謠裏唱的嗎?前兩件事都應驗了,接下來會不會發生魚食人?”
“我猜呀,八成會,估摸著有人要死。”
“別胡說八道,小心被總管大人聽見了。”
劉安陰鬱的目光掃過去,那些宮人連忙閉了嘴,不敢再議論。
他問攝政王:“王爺,這事……”
慕容彧眸色沉沉,“吩咐宮人把殿前清掃幹淨。”
劉安得令,自去吩咐宮人。
顧淮沉思半晌才道:“王爺,今早這事兒應驗了那首歌謠裏的第二件事。莫非真的跟那首歌謠有關?那首歌謠又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雖然他不相信怪力亂神之說,可這兩件事也太巧合了吧。
慕容辭問:“排查了宮裏有宮人失蹤或死亡嗎?”
“臣吩咐底下的人排查,據回報,宮裏無人失蹤或死亡。”他皺眉回答。
“宮裏沒人失蹤或者死亡,那就是說,這兩件事所用的血並非來自宮裏。”沈知言道。
“顧大人,盡快查出真相。”天地間潮濕灰濛,慕容彧的瞳眸深黑灼亮,好似唯有他一人清醒。
“下官遵命。”顧淮拱手施禮,心裏開始焦灼。
這血雨哪裏不好下,偏偏下在天子寢殿,這件事非同小可,比昨日奉天殿的天降血玉還要令人心驚。試想,清元殿下血雨這事倘若是人為的,那麼犯事者布局時出入清元殿如入無人之境,謀害陛下豈不是易如反掌?
因此,陛下的安危成為懸在眾人心頭的一把利劍。
他越想越心驚,看見禦王與趕來的禁衛軍統領低聲協商,部署宮裏和清元殿的巡守事宜。
雨停了,眾人就此散了。
慕容辭進去看看父皇,說了幾句便告辭。
剛跨出大殿,她聽見後麵有腳步聲,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
“殿下,借一步說話。”慕容彧低沉道。
“在這兒不能說嗎?”她抬眸直視他,摒棄那些混亂的思緒。
他徑自往東側殿廊走去,她隻好跟上去。
他烏黑的頭發沾染了一兩滴細小晶瑩的水珠,那張俊臉格外的寒沉。
“殿下可有發現什麼?”他語聲清涼。
“暫時沒有發現。”慕容辭淡漠道,經過雨水的洗滌,碧綠的葉子鮮亮清新,嬌豔的鮮花依然在風中搖曳。
殿簷間斷地落下一滴滴雨水,宛若斷了線的珍珠。
慕容彧轉身看她,眸色清遠,“這幾日殿下最好不要外出,在東宮好好待著。也請殿下放心,本王已經吩咐禁衛軍蒙統領加重清元殿布防和宮內巡防,確保陛下安然無虞。”